在“戲精之城”橫店玩直播?這就相當于沃爾瑪隔壁開小賣部,盒馬鮮生對面賣帶魚,沒有三兩三,不敢上梁山。橫店光群演,就有20萬名,又有誰會說自己沒讀過《演員的自我修養》?在這里玩直播,難。晚上9點,長長的橫店萬盛街宛若充滿殺伐和決戰氣息的古羅馬斗獸場。
一位60出頭的老阿姨穿著圣誕老人的紅上衣,對著鏡頭,隨著土酷的鄉村重金屬音樂《鰲拜鰲拜》,放肆舞蹈。只要不下雨,她每晚都會出現。方圓500米內,起碼還有20臺手機正在直播,不少穿著漢服的男孩女孩在拍攝段子。目前,在橫店的幾十萬群演中,有接近十分之一的人擁有自己的直播短視頻號。他們白天在影視城內接戲跑龍套,夜晚拍段子做直播,只要手機鏡頭一開,瞬間變身“流量明星”。能從這里誕生下一個趙麗穎、萬國鵬嗎?誰也不知道。
“我們村6000戶,現在全把我當大明星了”
有人說,在橫店,99%的龍套都在“浪費人生”,只有1%的人,心目住著“月亮”。
寧志斌就是這微小的1%。
在此之前,他做過挖井工人,打過沖擊鉆,砸過墻,在老家開了間小飯館自主創過業,但最后也已失敗告終。人到中年的某個夜晚,他想起了自己5歲時的夢想,他曾經多么渴望成為演員。有橫漂念頭的時候,寧志斌已經35歲了,忙碌的前半生沒給自己帶來太多成就感,他從鐵嶺老家南下,想試試自己有沒有演員命。
2016年8月,寧志斌接到橫漂“第一單”,給《軍師聯盟》作龍套,他看見劉濤從身邊緩緩經過,激動壞了。8月的橫店,天上像是住著十個太陽,他拿著長槍在烈日下站崗,漫長的12個小時,腳底板的木頭都曬得能煮熟雞蛋,寧志斌全身跟洗完澡一樣,黏黏濕濕。他一邊站崗,一邊也在等待鏡頭。當時有場戲需要一位龍套去保護司馬懿,他得到了機會。臺詞一共四個字“保護大人”,第一遍因為過于興奮他沒繃住笑了出來,拍第二條就順利通過。雖然最終這一幕沒有出現在正片里,但他覺得當時到了“人生巔峰”。這一天,寧志斌領到了165元,回到舍不得開空調月租金350元的出租房里,他差點沒幸福地暈過去。橫店多是古裝戲,男生機會多,只要夠勤奮,就餓不死。寧志斌幾乎天天都去跑戲,龍套、武行,啥活都干。一邊跑龍套,一邊學習。他認為男演員中臺詞功底最厲害的是陳道明,女演員中演技最佳的是趙麗穎。他把趙麗穎在《楚喬傳》中一段面無表情落淚的橋段當做學習片段。
跑戲結束,回到出租房。寧志斌就開始背誦戲中主演們的臺詞,他動情地自我演繹著,一遍一遍,直到眼眶開始濕潤?!鞍讶祟惖臍v史澆灌得跌宕起伏,將琴棋書畫渲染得色彩斑斕,醉了劉伶狂了詩仙張揚了曹孟德,書寫了鴻門宴……”一段約200字的臺詞,他幾乎毫無頓點的一口氣背誦下來。
這些劇情都出現在了寧志斌的快手號中,來到橫店的第一年,他就開始拍攝短視頻,跟無數橫店龍套一樣,想通過這塊小小的屏幕實現演員夢。從古裝戲到臺版苦情戲,從劇情片到反轉片,三年時間,他累積了50多萬的“影迷”。他體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,實現了演員夢,還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?!拔覀兇?000戶,現在全把我當大明星了?!彼嵉?000萬,買一輛房車回家,他認為這是演員的標配。結婚呢?“還是先賺錢吧,你看劉強東頭發都白了還能找到奶茶妹妹呢?!?/p>
在寧志斌的短視頻里,出現過一位扎著羊角辮的姑娘,她叫小艾琪,他倆是在《龍之戰》的劇組里結識的。小艾琪是人群里第一眼看到就會很驚艷的女孩,大眼睛、白皮膚,手掌大小的臉龐,她的古裝扮相特別神似《仙劍奇俠傳》里的林月如。有一絲江湖俠氣,又有幾分大家閨秀的氣質。做橫漂之前,小艾琪在老家有份朝九晚五的財務工作,也是因為心里住著演員夢,她辭去了這份安穩的工作。
剛來橫店那會兒,她什么戲都接,50元一天的戲也接,最早凌晨3點起來干一天。有次,一個劇組導演為了節約成本,想讓女孩子扮演民兵,打真槍。小艾琪毫無猶豫地上場,這是她第一次拿槍,巨石般重量的槍體壓彎了這個體重只有90斤女孩的脊梁。毫無經驗地開了第一槍,她下意識的往后退了幾步,后坐力大到人都站不穩,巨大的槍擊聲在耳邊轟鳴不散,“嚇懵了?!?/p>
這一遍不成功,導演要求第二次,她撕了點紙塞進耳朵里,一鼓作氣地又打了一槍,成了。這場戲小艾琪領到70元,同樣動作如果換成一位武行演,能領到200元。不少人來橫店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瘦臉針,一針1200元,幾個月之后“回復原型”了繼續打,臉小了才有機會跑前景、跑特約,得到更多露臉的機會。
在龍套里,小艾琪的長相算是老天爺賞飯吃,但因為身高太矮,失去了很多角色機會,她只能苦練演技,用真本事勝出。來橫店三年,小艾琪參演過不少網絡劇,不久前在電影《放過》中還飾演了女二何翠?,F在的她不再接龍套的戲了,“繼續接,會掉了身價?!?/p>
一邊接角色,一邊她也在拍攝短視頻。小艾琪在短視頻中模仿林青霞因為愛好古裝,她會模仿一些古代經典角色,例如林青霞飾演的東方不敗,除了在妝發上保持一致,她還會揣度角色的內心,理解后再拍攝,她形容這種叫“有靈魂的表演”。
依靠模仿林青霞為她吸了不少粉絲,有粉絲贊賞她,說她是天生的古裝戲演員。
“模仿李小龍,不了解我的人總罵我”
不足15平米的一居室里住著許幫德與他的室友,寫字桌前的電腦上播放著1972年上映的李小龍主演的影片《精武門》。來到橫店才一個半月,許幫德的快手粉絲就漲到了近5000人,他對自己有清晰的定位:李小龍模仿者。許幫德從小就愛李小龍,電視里播放《猛龍過江》,他邊看邊模仿,摔疼了爬起來繼續練,經常不是手摔斷就是腳摔壞。他渴望成為一位打星,可農村人,談何夢想。
2014年8月3日,云南昭通魯甸縣發生了6.5級地震,許幫德家的房子倒了,地也荒了,他們問別家借了6萬塊修屋子,為了還債,14歲的許幫德跑去東莞工廠打工,一干就是四年。打工的那幾年,他結識了一位從嵩山少林寺畢業的工友,他跟著工友每天五點半起來晨跑,練基本功,壓腿、側翻,365天,風雨無阻。某個下雨天,他外出練習倒立行走,一不小心滑倒,右腳第二個腳趾骨折了,他想都沒想把骨頭拉了拉,跑著步去工廠,下午一看腳,腫成了包子。在東莞四年,家里的貸款還清后,他想到了自己的夢想,一無所有也不怕勇往直前,這位20歲的少年口袋里揣著1000元,決心北上。來橫店接到的第一個戲是《燕云臺》的群演,他穿上10幾斤的盔甲,在太陽下一打就是一天,有群演當場暈厥的,許幫德撐了下來。因為這場戲超時了5-6小時,最終他拿到了160元的報酬,相比有人一天賺70元,這讓他滿足。
來到橫店的第一天,許幫德就開始拍攝短視頻,一邊記錄生活,一邊實現自己的打星夢,他套上李小龍的黃外套,留了長鬢角,開始認真地模仿李小龍。
沒想到被網友狂吐槽,說他蹭熱度、動作不到位等等。他選擇無視。在無數個被批評的夜晚,他腦中會閃過《李小龍傳》中,葉問跟李小龍說的話:“剪枝蔓,立主腦?!?/strong>
跑龍套的間隙,他會默默站在攝影師的身后,看機、景別的變化,他拍攝過一場在竹林的打戲,就是跟著劇組一比一炮制的。許幫德的床邊有一本厚厚的筆記本,用來記日記?!?019.7.23 早上5:50拍戲,因睡過頭,導致遲到未拍成,這是我報戲的第一天,我竟然遲到,給自己記一個警告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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